作证之后:我亲历的庭审真相与沉默代价
那天的法庭与我预想中的庄严肃穆不太一样。空气里悬浮着细微的尘埃,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束中缓慢舞动。我坐在证人席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制扶手上被岁月磨出的光滑凹痕。当公诉人清晰地问出那个关键问题时,我深吸了一口气,说出了那个准备了很久的答案。话音落下的瞬间,我感觉到被告席上投来的一道目光,冰冷、尖锐,像一根针,扎在侧脸上。那一刻我才恍惚明白,"作证"这个法律术语剥离了书本上的光环后,剩下的核心重量是什么——它是一个人用自己的一段生活,去为另一段生活的真相提供锚点。而锚抛下之后,波澜才刚刚开始。
法律上讲,证人的义务是向法庭如实陈述自己所感知的案件事实。这短短一句话,是诉讼法典的基石之一。然而,从心理学角度看,"如实陈述"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。记忆并非高保真的录像带,它会被时间冲刷,被情绪染色,甚至会无意识地与事后获得的信息混杂。法庭上的交叉质询,某种程度上就是在检验这段记忆的成色,律师们如同技艺精湛的工匠,反复敲打,看其是否出现裂痕或杂质。我的专业领域恰与认知科学相关,我深知在高度压力下,即便最诚实的证人,其回忆的细节也可能出现偏差。但那天我陈述的,是一个核心事实,一个像礁石般坚硬的、无法被质询问动摇的基本轮廓。
作证之后,生活被悄然划出了一条"之前"与"之后"的界线。起初是细微的异样。深夜独自回家时,身后似乎总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,回头却只有空荡的街灯。手机里开始出现一些没有号码显示的短暂响铃,接起来,只有沉默的电流声。这些都可以用神经敏感来解释。直到那个雨夜,我停在小区地库的车,挡风玻璃上被用尖锐物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,旁边是一张被雨水浸透、字迹模糊的打印纸,上面只有两个字:"多嘴"。报警,备案,调取监控——摄像头角度恰好被一根柱子挡住。警察做完记录,拍了拍我的肩膀,语气里有种见惯不怪的无奈:"估计是恶心人的,自己多注意安全。" 法律能惩罚法庭上被证实的罪行,却难以周全地覆盖法庭外那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、无声的恐吓。这种"沉默的代价"并不总是激烈的冲突,更多时候是一种缓慢渗入日常的寒意,让你开始审视每一个陌生人的表情,重新评估每一段寻常对话的背景音。
我想起曾在一本旧法学著作里读到的概念:"证据的负累"。它指的不是证据本身,而是指提出或承载证据的人,在司法程序结束后,仍需长期背负的某种无形重量。这种重量,可能来自案件关联方的怨恨,可能来自社会关系的微妙变化,甚至可能来自自己内心对"说出真相"这一行为后果的反复咀嚼。我的一个朋友,曾是另一桩商业纠纷的证人。他告诉我,作证后整整一年,他无法在任何一个饭局上坦然享受交谈。每当有人谈起相关行业或类似事件,他都会下意识地绷紧神经,怀疑这是否是一次旁敲侧击的试探,或者自己的名字是否早已在某些圈子里成了"麻烦"的代名词。他说,那是一种精神上的"次声波",频率很低,旁人听不见,却持续不断地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制造震动。
我也经历了类似的自我审视。我开始回避一些过去的社交圈,并非因为收到了明确的威胁,而是一种自觉的疏离。你成了知道某个秘密的人,而这个秘密本身,就像一道透明的屏障。更微妙的是来自内心的代价。夜深人静时,那个被告冰冷的眼神会不期而至。我会反复推演,如果当时某个细节我记不清了,或者说出了另一种不那么确切的表述,结果是否会不同?我的证言,确凿地影响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。这种"影响他人命运"的重量,是任何法条都无法事先让你做好充分准备的。追求程序正义与承受个体道德压力,有时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。
然而,在漫长的沉默与不安中,另一个念头也逐渐清晰。我回忆起庭审结束时,那位一直微微颤抖着坐在原告席上的老人——案件的另一位受害者。宣判后,她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喜悦,只是缓缓站起身,朝我这个方向,极轻、却极郑重地点了一下头。那个动作里没有语言,却仿佛道尽了一切。那一刻我意识到,我的"亲历",我的证词,或许并不仅仅是对一个不法行为的指认,更是对另一个被损害、被噤声的个体的微弱声援。司法的天平需要砝码才能工作,而证人,有时就是那个自愿走上托盘,将自己的一部分生活作为砝码放上去的人。
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。表面的波澜早已平息,生活回归了日常的节奏。那些深夜的电话没有再响起,车上的划痕也早已修补如新。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。我比以前更关注新闻里那些挺身而出的举报者、证人后续的报道,更能体会他们笑容背后的复杂滋味。我也更深刻地理解了,为什么法治社会不仅需要完善"作证"的制度保障,更需要营造一种让证人在走下证人席后,不必付出额外"沉默代价"的文化氛围。这需要执法环节的严密,需要社会支持的到位,或许,更需要我们每一个潜在旁观者,对"说出真相"这件事,抱有更深的尊重与理解。
法庭上的尘埃依旧会在每个开庭日被阳光照亮,飘浮、落下。而每一次诚实的陈述,无论之后伴随着怎样的寂静或余震,都像是在那束光里,投下了一粒虽微小却确定的影子。影子证明光的存在,而证言,则是在努力证明,那些试图被掩埋的真相,理应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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